梅雨季节里的一切东西都是湿漉漉的，充斥在空气里的丰富水分让所有的孢子和细菌都变的更加活跃。与之相反的是人们的干劲会被一点一点地榨干，就好像被孢子作为营养吸收掉一样，只要长久没有什么事情做，趴在桌子上的时间长一点，人也会跟着发霉。
被朋友连蒙带骗地带进了这家小的可怜的私人侦探社，想着乘暑假结束之前还能再赚点零花钱，却没想到自己几乎是半只脚踏进了坑里。
“你大学毕业就在这里工作吧！省的你自己冒着风雨找工作了，正好我也需要一个助手！”
某个长期罹患便秘的中年大叔侦探不止一次地如此说道。
不过，如果要我一直陪着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大叔整天到处帮那些主妇、老人家或者小孩子寻找他们丢失的猫或者狗的话，我觉得自己恐怕会连最廉价公寓的房租也付不起。
而且因为便秘的关系，这位“神探（自称）”常常会在与委托人的约见中迟到。于是乎我不得不牺牲掉大部分的私人时间来倾听那些猫/狗主人反复强调自家宠物有多么多么可爱，对他们而言有多么多么重要，然后等到我送走委托人之后，大叔才会带着一脸无聊的表情到场，再由我告知委托的具体内容。甚至最后按照约定的额度来收费的时候，钱也是经由我手最后存入他的保险柜——在我到侦探社工作的第一天，他就把保险柜的密码告诉我了。
于是乎今天也不得不顶着瓢泼的大雨，从大学的图书馆匆忙地赶往打工的“花卷侦探社（对于这个名字不予置评）”。说实话我并不算一个责任心很强的家伙，但是被那个便秘大叔威胁“迟到就扣工钱”以至于我只能忍受剥削压迫加快脚步，前往那个狭窄并且正在绝赞霉变中的侦探社。
顺便一提，我的手机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斗牛士进行曲》，纯正的西班牙风味，想也不用想，肯定是我那位痴迷西班牙菜肴的无良主子干的。
今天是入梅以来的第一次台风过境，风强雨大，便秘侦探可不会管我是个女性，“我们这次接到一个大单子了，”电话里如是说，“虽然本来今天应该按照宪法赋予你的权利给你放假，但是现在我命令你马上过来！”
走出地铁之后，需要忍耐的不仅仅是几近摧枯拉朽之力的暴雨，还有就是在耳边绵延不绝的滚滚雷声。沉闷的雷声回荡在潮湿而霉变的城市当中，不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好像变的慢了一拍。傍晚下班回家的人群在远处变成更加模糊，仿佛一团污浊的洪水肆虐在暴雨中的城市里。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在那团污浊洪水冲刷下的城市街巷一角，迅速地闪过了一团红色的“污水”。
比起缓慢前行的人群，那团红色却是快到难以置信，所以可能是车流的尾灯吧。
有可能是最近为了找到某只狡猾的家猫而睡眠不足的缘故，我猜自己应该强烈要求老板给我放假了，毕竟引以为豪的视力都出现了问题。
正当我重新迈开脚步努力地撑住快要毁坏的雨伞的时候，放在外套内口袋的手机奏起了节奏强烈的《斗牛士进行曲》。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便秘侦探打来的电话。
为了能够正常地接电话我匆忙躲进附近的便利店，承受着店员意义复杂的注视的同时掏出手机。
“你直接来oliva，我在那边等你。”
还没等我回话就挂断了。
oliva是一家不错的西班牙料理餐厅，老板就是个西班牙人，却不走运惹上了我们的便秘侦探大人，被对方抓到了某个把柄而不得不总是给他免单。
另外餐厅也就在侦探社附近，我很好奇当初这个无良便秘侦探是不是先看中了这家餐厅然后才将据点选在了这边。
收起手机重新投入到外面那疯狂的暴雨当中，空气里四散的类似泥土的腥味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因为台风肆虐而生意惨淡的oliva今天也是一样地洋溢着西班牙风情，店里几乎没有一个客人——除了我那良知泯灭的雇主。
店主显然因为看到便秘侦探的助手也一并登场而皱起了眉头，我讨好似的对着店主笑了笑，一百个不情愿地移动到了侦探大叔的身边。
“哟，华生，今天总算没有迟到啊！”
“一直在迟到的人应该是你，另外我在成为华生之前性别就不对了。”
挑了个离大叔约两人距离的位置坐了下来，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店里那台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
‘近期，有多名市民反映在他们家的外墙上出现了恶意的涂鸦，涂鸦的内容均为同样的红色公牛图案……’
“那种画在石壁上的原始风格要如何确定一定是公牛……”
“媒体在意的只是话题能否带来收视率。”
即便是在闷热的梅雨季也穿着一套西服正装的侦探一本正经地教育着自己的助手，同时享用着摆在面前的美食（免费）。
“这种事留给闲来无事的主妇们讨论就好了，我叫你来可是有正事的。”
“哦？是吗？如果要我在这样的天气里满城市地找猫或狗的话我就辞职。”
神探先生毫不在意我的话，依然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西班牙人的店主带着在自己店里看到蟑螂一样的表情来到我的座位边，“请问需要点些什么？”流利的完全不像是外国人。
“请给我一杯热牛奶。”
和某个丧失公德心的家伙不同，我可是会好好地付钱的。
店主走开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到吧台，而是转身走向最里面的角落，满脸不悦地对着那边的座位开口道：“先生，您弄湿沙发的话我这边可就很困扰了。”
原来除了我们还有其他客人在的啊。
正当店主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几乎是所在角落里的那个“弄湿沙发”的客人迅速站起身离开了。
个头较小，穿着一件连帽的卫衣和牛仔裤，虽然帽子拉起来看不清脸，但是我敢肯定我看见了从帽子边露出的黑色长发——那长发滴着水，和这个人全身衣服上的水一起滴在了地板上，应该是个女孩子而不是先生。她走的很快，店主及其不悦地目送她离开后开始处理潮湿的沙发，而便秘侦探先生则是侧视着她直到她消失在外面那几乎可以抹去一切的暴雨中。
头发今天也是乱糟糟的侦探先生似乎对这个浑身散发着可疑气氛的红衣女孩充满兴趣。享用完自己的晚餐之后，他便支着脑袋继续欣赏新闻。
“有血的味道啊……”
“哈？我怎么没有闻到？”
“那是因为你还太年轻！这血的味道已经在这城市里散开了，只是你没有去关注而已。”
我真的不想理会他的故弄玄虚，但是说句实话，虽然这个人从里到外给人一种完全不靠谱的印象，平时接手的委托也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实际上就算我不想承认，他的才能也不是其他侦探所能企及的。
此时的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放着一则最近的血腥连续杀人案件。
“受害者均被残忍地肢解……警方表示具体的受害情况目前不便进行公开……这一事件我们将继续跟踪报道……”
“也就是今天接到的内部委托，”侦探先生开口道，“受害者的家属觉得这件事不是正常人类所为。”
“为什么？”
虽然一点不想配合他，但是好奇心还是让我想继续听下去。而此时店主也将热牛奶端到了我的面前，就当是听一听坊间的都市传说，喝一点热饮，驱散一下暴风雨所带来的寒冷和失意。
“受害者都被残忍肢解——刚刚的新闻里是这么说的对吧，从受害者家属那边听到的说明也确实如此，然而新闻里却没有说到具体的受害情况，因为警察那边应该是有要求不予公开的。实际上那些受害者无一例外的都是被‘平滑’地切成了许多块，然而却并没有在现场留下大量血迹。”
从他口中道出的这些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的内幕，听起来像是猎奇惊悚电影里的桥段。
“所有案件几乎都是发生在最近几天的雨夜里，因此案件侦破起来变得更加困难了。”
“是要怎样的凶器才能把人类‘平滑’地切成许多块啊？”
对于作案的方式我真的是想想也觉得恶心，以往许多穷凶极恶的犯罪份子在进行分尸行为之后，自己反而会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崩溃，至于这次事件的凶手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使用了怎样的手段，我觉得眼前的这位大叔似乎已经心里有数。
“我说华生。”
“不要叫我华生！”
“你可听说过‘活的颜料’的故事呢？”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最近我有个同行就处理过一个案件，不对，不算是同行，对方可是警察官员——‘活的颜料’只是通俗的说法，传说中的这种颜料是由产自南美洲密林之中的某种真菌类制成，案件里的二流画家正是因为使用了这种颜料绘制了一幅恶魔的绘画作品，而被从画中走出的恶魔吞食。”
“是说真菌从画里面剥离出来而杀死了画家是吗？”
“是的，听起来很像是生化武器一样的东西对吧，不过这世界上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依然有很多，这种奇特而可怕的颜料即便存在也不奇怪。”
我们神奇的便秘侦探先生在这里道出这个近似邪门歪道的知识自然不是为了消遣，在过去许多次类似的神秘事件里，也正是他那些天马行空的联想解决了不少难题。
“给，拿着这个。”
没有让我继续扮演华生的角色，侦探先生递给我一件崭新的军用雨衣，然后迅速起身向店外走去。虽然没有说要我跟上去，不过这时候应该不会有“留下来”的选项了，毕竟我的薪酬是由主子发的。店主看到煞星二人组终于要离开了，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我依然讨好似的笑了笑，一边穿上雨衣一边追上去。
暴雨依然在继续，肆虐的狂风和雨水仿佛是想要把整个城市彻底撕碎一样，空气并没有因为连日的降水而变的清新，反而是在霉菌的作用下逐渐粘稠起来，让人浑身不快。
更可恨的是那嗡嗡作响的沉闷雷声一直在头顶上空那漆黑的云层里盘旋，宛如不详的丧钟之声。
同样穿着军用雨衣的侦探先生正在店门外摆弄他的轻型摩托，看到我出来之后便把一个头盔丢给我，看来我们这是要冒险在台风之中骑行了，真后悔没有拿先前的工资给自己买一份意外保险。
坐上摩托车之后，虽然一万个不情愿但是出于安全和未购置保险的考虑，我抱紧了大叔的腰。然后轻型摩托便以堪比比赛摩托车的速度疾驰出去——这玩意是被他私自改装过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追那个女孩！”
“哈！？”
然后大概在危险的暴风雨里闯了数个红灯之后，我们在一处豪华住宅区的外墙边发现了刚刚餐厅里的那个红衣女孩。
“你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我之前跟踪过她很多次了。”
“变态！”
“具体的等之后再说，要冲上去了！”
摩托车大概原地停顿了有10秒左右的时间，便几乎是直直地冲着站在长围墙边上的红衣女孩过去了。因为雨势太大对方仍然没有发现我们，我因此看清楚她正提着一个油漆桶，手中拿着油漆刷子在墙上涂鸦。
“到此为止了！斗牛士登场！”
随着便秘侦探一声大吼，女孩总算察觉到了我们，被大叔的吼声和直直地冲过来的摩托车同时震慑到，她原本转身想要逃走，却不慎滑倒在地，手中的油漆桶倒在了路边，红色的颜料随着雨水在路面上四散流淌，简直就像是交通事故的现场。
大叔在女孩身边停下摩托车，摘下头盔查看女孩的情况。红衣女孩此时依然用衣服的帽子遮住半张脸，全身早已彻底被雨水浸透，她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身，看到了骑着摩托的我们。
“！？”
此时的我还未摘掉头盔，所以她大概不知道我是谁，不过很明显她应该是认出了侦探的样子。
“你们想要干嘛？”
女孩子的声音虽然颤抖而柔弱，却听的出话语里的一丝不愿妥协的成分。
“只是想看一看你的画而已，特别是想要亲眼看你画画。”
大叔故作诚恳的语气充满了欺骗性，说实话这样的场景在旁人看起来我们两个人就像是绑架犯一样。
“画？”
终于接着微弱的路灯光线我看清了女孩子的脸——那是一张近乎病态的惨白脸庞，虽然面容可以说是姣好，但是却丝毫没有活生生的感觉。
突然女孩就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开始在周围四处寻找，发现倒在一边的油漆桶之后，迅速地抓到怀里，只可惜那里面的颜料早已经全数被雨水冲散在路面上了。
住宅区的围墙上已经被涂鸦上了大约数十只和新闻里一样的公牛涂鸦，那技法已经拙劣到不能称之为画了，不过几秒后我发现那并不是重点，因为那些原本被画在墙上的“公牛”们，居然开始一只一只地从墙上活了过来——我想这么说应该足够形象了，血红的“公牛”并非是逐渐转化为一个三次元的实体，而是就那样保持着平面的状态从墙上直接剥离出来，“站”在了路边上。
“公牛”们发现了一旁的我们，尤其可以感觉到，它们那用一个点代表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身着红色卫衣的女孩。
“抱歉了！”
依然是一句大吼，变态便秘侦探大叔一把拉起呆坐在地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超自然现象的女孩，强行放在了身前仅有的空间，一把油门摩托车就立刻飞速疾驰出去。
“它们追上来了！”
平面的“公牛”们迅速在后面追了过来，如同一阵红色的旋风，我终于知道最近常常看到的“红色的洪水”到底是什么了。即便这辆摩托被非法改造过而且侦探的驾驶技术确实一流，那些不受阻力影响的“公牛”们还是逐渐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华生还有你这个小女孩都抓紧了！”
此时我真的是一点想反驳的打算都没有，便紧紧抓住大叔的腰，下一秒，我感觉到我们三个人和摩托车一起脱离了和地面的接触。
摩托车顺着下行的坡道，开足马力冲过护栏，从前面的那条小河上空飞了过去，疯狂追逐我们的“公牛”群却没有一齐起跳越过小河，那些只有平面的身躯居然将护栏切碎成几段，然后便统统一齐掉进了汹涌的河水当中。
连挣扎都没有，“公牛”们便消失在了污浊的水中，化作那其中的一些不和谐的红色冲向了下游。
“原来如此……”
“嗯？看来助手同学已经理解了一半的事实了呢？”
此时摩托车已经停在了对岸的路边，察觉到自己被神秘的二人组拐走的女孩挣扎着跳下摩托车，却并没有立刻跑掉。
“你们是什么人？那些又是什么东西？你们对我的画做了什么？”
如此质问道。侦探大叔摆出一个双手投降的姿势，“别一次问那么多，再好学的学生有时也会让老师不耐烦的。”
“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什么都没做，我们也什么都没做，你也算是个某事件的受害者，而我们只是来救你罢了。”
女孩自然是一脸的不信任。
“我想问的就是一件事，你画涂鸦用的那些颜料，是从哪里买来的？”
“才不是涂鸦！你们根本不懂艺术！”
侦探再次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好吧，你就告我从哪儿买的颜料，你就可以走了。”
“二手市场。但是那又怎样，刚刚那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喔，虽然我并不太懂艺术，不过我建议你如果想要好好活命然后画画的话，就不要用那些来历不明的颜料了。”
说完便立刻载着我离开现场，离开之前侦探先生顺手丢给女孩一件雨衣——他依然是不擅长和女**涉。
那次疯狂的经历的一周后的某个周日下午，我被便秘侦探命令前往某个餐厅和委托人见面，而他则是因为便秘困在“花卷侦探社”的卫生间出不来。据说委托人是代诸多受害者家属委托这次调查的，这个委托人似乎就是大叔之前提过的那个警察官员。
“啊哈哈哈哈，这次可真是辛苦你了，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居然要给这个没用的家伙做助手，真是为难你了。”
这个警察官员（女性）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个人民公仆的摸样，而那个跟在她身后，和大叔年龄相近的一个高个子男人，却是彬彬有礼，不知为何对她完全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总之我觉得，大叔似乎是刻意避开和这个女人见面，至于便秘大概是借口而已。
“要你们给她善后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那个男人则是道起歉来。
“啊，对了，那个涂鸦的女孩子，我把她送到法国巴黎的绘画学校深造了，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结了，委托费也就没有了！”
“警视……”
说实话我并不在意委托费的问题，我只希望类似这样的疯狂事件可以不要再次上演，比起被卷入非日常，我宁愿去四处寻找走丢的猫和狗——总之打工的工资一分也不能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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